從通行到自由：分散式身分的機會

在過去幾年，數位身分基礎建設的開發者們一直在努力推動各種標準與協議：DID、Verifiable Credentials、去中心化身份錢包……技術不斷精進，系統設計也越來越完善。

但最終，還是不得不面對一個現實問題——市場依然沒有大規模採用。

這種落差帶來的挫折感，很容易讓人懷疑：
「是不是我們做的這一切，從一開始就沒人需要？」

老實說，這確實讓我感到有點焦慮。

作為一個關注身分議題一段時間的人，我一直相信這個主題有巨大的想像空間——它總能引導我們去構想前所未有的關係網絡，去打破舊有的秩序，建立一種嶄新的連結方式。

但現實是，當需求遲遲沒有出現，一切就像是向世界發出了千百萬封邀請函，萬人響應，卻無人真正到場。

那種感覺有點尷尬，也有點讓人沮喪。

你知道這場盛會應該會發生，只是不知道會不會真的有人願意來，或者，什麼時候才會來。

但我覺得有一種可能

問題可能並不是在於工具，而是在於我們對「需求」的理解出了偏差。

主要在於我們太過於習慣從技術的角度去問：「我們要怎麼證明一個人是誰？」
但是，對大多數人來說，「證明我是誰」這件事，本來就不是日常生活中急需解決的問題。

• 日常工作有員工證和企業 SSO（Single Sign-On）系統。
• 購物、登入社群網站，有 Google 或 Facebook 提供的第三方認證。
• 甚至出國旅行，只需要護照和簽證，不必操心背後的國際協議如何運作。

從使用者的角度來看，這個世界早就有足夠多的「證明手段」讓事情繼續運作，無需更多新的證明系統。多出來的系統只是徒增他們的學習成本，同時他們有時甚至會認為自己的身份並不值多少錢，沒什麼大不了的。

但這是否意味著數位身分沒有價值？

我認為不是的，或許，只是我們搞錯了它的重點。

回顧歷史，其實「證件」這種東西，從來不只是用來證明一個人是誰。事實上，護照真正作為一種日常生活中必備的證件，也不過是近百年的現象。

最早的護照形式可以追溯到古代波斯帝國，《聖經·尼希米記》中記載的「通行文書」就是雛形之一。

根據《聖經》《尼希米記》二章7節記載：「我又對王說，王若以為美，請賜我詔書，通知大河以西的諸省長准我經過，直到我抵達猶大」^[1]。波斯王發給巴勒斯坦的一封詔書，要求沿途官員保障尼希米的旅行安全。但即使如此，這些證件長期以來都是政治、軍事、外交之間的高層權力工具，一般人終其一生都不會接觸到。

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，隨著國家主權觀念的強化和國際局勢的緊張，跨境管制開始普遍建立，護照才真正成為大規模普及的通行證。1920年，國際聯盟制定了第一份全球通用的護照標準，才使得今天我們所習慣的護照制度逐漸成形。

換言之，護照這個證件之所以變得重要，是因為人類歷史上第一次出現了大規模、跨國、且需要被國家體制嚴格管控的移動需求。

沒錯，護照之所以有辦法普及，就是因為戰爭而引爆的大規模移動與資源管制需求

需求先於工具，移動的需求先於護照的普及，所以護照才有機會成為我們的日常，而不僅僅只是只有外交使節用得到的官方文件而已。

這大致上可以整理成兩點：

• 最早的護照並不是個人主動申請的證明文件，而是權力之間的協議與承諾。
• 國王寫信給其他國王，告訴對方：「這個人是我的臣民，如果他進入你的領地，請給予通行與協助。」

換句話說，護照從來不單純是「身分標示」，而是一種針對行動自由與處置方式的正式協議。

理解了這一點，我們會發現：

證件的本質，和今天的 API 授權機制，其實是一樣的。

• 證件決定了一個人能在什麼範圍內自由行動、獲得什麼樣的待遇。
• API 授權則決定了一個系統或代理能在什麼範圍內調用資源、執行哪些行為。

證件本質上就是一種行動授權接口（API），用來規範「誰」在「什麼情況」下能「做什麼」。

看到這邊有些人可能會覺得絕望

如果這一切都與權力相關，我們作為個體，憑什麼發證？

沒錯，我們無法替別人發護照，因為證件的發行權，本質上來自「被授權」的權力。

國家能簽發護照，是因為人民以主權授予了它對外代表的權力。
企業能定義 KYC 標準，是因為它們掌握了用戶和交易場景的實際控制權。

我們作為平行存在的個體，沒有任何正當性要求他人把權力授予我們，讓我們來為他們發放證件。

強行發證，不是自由的象徵，而是對他人行動的僭越。

但話說回來，如果我們管不了別人，我們還能管什麼？

我目前看到答案是：雖然我們管不了別人，但我們依然可以完全掌握自己的資料，和自己的代理權。

• 我們可以決定自己的資料在什麼情境下被誰看到。
• 更重要的是，我們可以決定誰有權代表我們行動——不論是真人還是 AI agent。

我認為這才是數位身分基礎建設真正該去開拓的場景：
不僅僅只是證明「我是誰」而已，還有讓「誰能替我行動」這件事變得清楚、可控且安全。

我們不必再追求一張所有人都來認領的「數位證書」，而是建立一套讓每個人都能真正掌握自身行動與授權的機制。

這才是數位身分的真正落點，也是基礎建設能發揮最大價值的地方。

不是去構建一個更龐大的管理體系，而是去解放個體的行動自由。

真正的數位身分基建，不是為了塑造權威，而是為了讓人們過上一種新的生活：
不必事事親力親為，也能安心地讓值得信任的代理人替自己行動。

Agent 授權，才是數位身分的現實落地場景

如果說過去的證件是用來穿越國界的，那麼未來的數位身分，則是用來穿越生活邊界的。

我們已經不再生活在一個所有事務都能親自處理的世界。

• 任務被切割得越來越細碎。
• 工具越來越專業化，但也越來越繁瑣。
• 無論是數位世界還是現實生活，我們每天面對的其實是無數「微小但消耗心力的選擇與操作」。

這正是 Agent 授權 的價值所在——它讓我們不再親自陷入每一個細節，而是透過可信的代理系統，維持高效且有品質的生活。

或許在未來，你可以這樣過日子：

• 當你不想自己整理 Notion 資料時，直接透過身分憑證 API 授權一位真人代理人，或一個 AI agent，替你完成這份工作。
• 當你即將出國旅行，可以預先授權某個旅遊代理 AI，在行程中根據你的偏好自動預定餐廳、規劃交通路線。
• 當你的加密錢包需要定期清理閒置資產，可以授權金融 AI agent 在特定風險條件下自動處理。

這一切行動背後，都是透過你的數位身分直接進行行動授權的。

這種生活狀態的本質改變了我們與軟體、服務之間的關係：

• 不再是「我來操作這個工具」，而是「我定義好行為邊界與標準，讓信任的代理替我完成」。
• 不再是「一次性的產品消費」，而是「持續的、可控的行動授權與信任交換」。

數位身分的真正落地，不在於發證，而在於「行動編排」

這會帶來三個實質性的改變：

1. 行動主權化
   • 個體終於能掌握「誰能替我做什麼」的權利。
   • 透過標準化的行動授權協議，所有代理行為都在明確、可撤銷的規則下進行。
2. 工作與生活的流動化
   • 任務不再依賴單一個體完成，而是在可信網絡中自由流動。
   • 工作成果成為流動的資產，而非靜態的勞務合約。
3. 市場從「身份認證」轉向「行動授權」
   • 未來的數位市場，關注的不再是「你是誰」，而是「你能替誰完成什麼行動」。
   • 誰擁有更多、更高價值的授權代理記錄，誰就在市場中擁有更強的行動競爭力。

這正是數位身分基礎建設最值得投入的場景：
幫助人類從親自處理一切的生活方式中解放出來，讓「授權行動」成為新的生活常態。

從「證明我是誰」走向「誰能代表我行動」，才是數位身分的真實落地，也是真正能創造市場需求的應用場景。

這場變革，已經不是發不發證的問題，而是——
當這個世界變得如此複雜，你還願意什麼事都親自來嗎？

一些當數位身分深度滲透進我們日常生活的一些場景

場景一：下班前的文件收尾

下午五點，你的 Notion 上還打開一份寫到一半的報告，今天已經沒有心力繼續。

你打開行動代理面板：

• 任務名稱：財務簡報補完
• 授權條件：限持有「財務分析 VC」與「Notion 編輯 VC」者接手
• 完成期限：今晚 9 點前
• 酬勞：1,000 TWD

十分鐘後，某位已通過驗證的自由代理人接手，你關掉電腦，下班。
晚上九點，一封信通知你：「文件已完成，請確認。」

場景二：出國旅行的行動交接

你準備出國兩週，臨走前開啟旅遊模式：

• 授權旅行 AI agent 幫你：
  • 在每天上午 10 點自動搜尋當地推薦餐廳並訂位。
  • 監測機票價格，符合預算自動改簽返程票。
  • 防止超額信用卡消費，超過預算即時通知。

這些授權只在旅程期間有效，回國自動撤銷。

場景三：生活雜務的即時代理

平日裡，你不再親自管理每月水電費、信用卡帳單。

你授權一個財務管理 AI agent，在以下條件下自動操作：

• 每月代繳帳單總額不超過 30,000 TWD。
• 若有帳單異常，立即暫停支付並發出通知。
• 定期下載並整理財務報告到你的 Notion 財務資料夾。

場景四：即時交易的任務接力

你在 Github 上開發一個 side project，做到一半沒時間繼續了。

你將目前的代碼庫打包成一個進度商品：

• 標價：5,000 TWD
• 授權接手條件：持有「React 高級開發 VC」與「前端最佳實踐 VC」
• 轉移範圍：代碼編輯權限與產品路線圖協作權

接手者一旦接受交易，即時獲得所有開發權限，代碼歷史完整記錄，最終貢獻可作為其數位履歷憑證。

這樣的生活和工作方式，已經不再是「自己做完一切」的低效率時代，而是精準授權、輕盈生活、高效合作的新型態。

數位身分的價值，正在於為這樣的行動流動提供可信的背書與安全的執行邊界。

當工作和生活變成一場流動的接力，誰能掌握行動授權的節奏，誰就真正掌握了未來的生活主權。

那如果我們把政府簽發的證件納入進來，那會是什麼樣子呢？

場景五：數位護照與旅行助理的結合

你即將前往法國出差，透過數位身分錢包，將台灣的電子護照與簽證資料直接匯入旅行 AI agent。

• 授權條件：僅限於出入境檢查時自動出示，或向航空公司完成自動登機證領取。
• 授權範圍：
  • 自動預填出入境表單。
  • 透過機場自助通關閘門快速過關。
  • 自動查詢並提醒需要疫苗接種或健康申報的國家規定。

旅行全程，護照資料不會直接洩露給第三方平台，而是通過你的 agent 與官方系統進行安全、加密的對接。

場景六：政府數位證件與日常生活場景的無縫整合

你需要租屋並辦理水電轉戶，但不想親自跑一趟服務中心。

• 你開啟數位身分錢包，授權房東的代理人臨時存取你的「數位戶籍謄本」與「居留證明 VC」。
• 授權條件：
  • 只能用於特定水電公司官方 API 核驗。
  • 一次性存取，30 分鐘後自動撤銷授權。

過去繁瑣的實體證明與紙本文件流程，透過數位憑證的即時驗證與授權，變成了無感體驗。

場景七：公共服務與數位身分的授權互動

你想為年長的父母申請政府提供的醫療補助，但父母不便操作。

• 父母透過數位身分授權平台，明確授權你持有其「數位健保卡憑證」和「身分證 VC」在30天內代為辦理補助申請。
• 所有授權都有完整記錄，可隨時撤銷，避免長期不透明的代理風險。

在不影響法律認證的前提下，授權代理行為變得安全、透明且符合政府規範。

小結：個體身分主權與政府證件體系並不矛盾，而是可以相輔相成。

• 個體主權掌控「授權邊界」，政府證件提供「法律認可的權威資料」。
• 透過數位身分基礎建設，這兩者結合起來，讓人們能更自由、可信地管理生活，同時不脫離現行法律與社會秩序的保障。

未來的公共服務，也不再只是冷冰冰的政府流程，而是能夠被個人化、代理化的生活助理系統，讓人們用自己的方式，安心、高效地參與社會。

這才是數位身分基礎建設真正走進生活的樣子——一手握有個體行動的自由，一手連接國家社會的信任網絡。

「證件使我通行，數位身分使我得以自由。」

當我們還看不到數位身分的爆發性需求時，也許該問的不是「工具準備好了沒有」，而是「那場迫使人們跨越數位邊界的巨大變局，究竟到來了嗎？」

我是豆腐，我們下次見！

參考資料

^[1] 維基百科社群. (n.d.). 護照. 維基百科. https://zh.wikipedia.org/zh-tw/%E6%8A%A4%E7%85%A7